用心浇灌的人文奥运之花

——与张弘谈他的《都市人物系列》

画廊：最近几年，你对人物画创作的专注，大家有目共睹，成绩也是显而易见的。在传统国画人物创作并不十分景气甚至无人喝彩的今天，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你的这份专注和执著？

张弘（以下简称张）：一个是自己的兴趣；还有就是自身的条件。年青时，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曾经尝试过人物画以外的山水、花鸟，乃至水彩和设计，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发现，其实最令自己有归宿感和成就感的还是国画人物。毕竟，那是自己最初的选择，也是自己最熟悉最感兴趣的东西。再加上美院读书时所接受的正规教育，也就是通过长期的写生积累和笔墨训练所获得的较为严谨的人物造型能力，因此，我对人物画创作情有独钟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

画廊：从《女大学生》到《小资情调》，从《都市阳光》到《候机室的风景》，从《阳光明媚的日子》到《移动的风景》，你的作品从多个侧面反映了当代都市生活，尤其是都市青少年生活的精彩。你对当代都市题材的喜好和偏爱，除了你所说的兴趣外，应该还有更值得重视的其他原因吧？

张：从绘画史的角度来看，中国古代人物画的发展最早，所涵盖的内容也最为广泛，大凡仕女画、道释画、肖像画和历史故事画等都可以纳入到人物画的范畴。虽然人物画的创作在唐时就已经进入发展的盛期，南宋画家梁楷更是从笔墨两个方面进一步丰富了人物画的表现手段，近现代画史上又出现了像徐悲鸿这样一批受西方艺术影响的艺术家，他们立志改良中国画，将西方的写实引入中国画，并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人物画创作模式。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凡是在艺术史上有所成就的人物画家，其创作莫不是当时社会生活和时代精神的真实写照。顾恺之笔下的维摩诘，吴道子的地狱变，张萱、周眆的贵族仕女等，自古至今，这样的名单我可以列出一大串。因此，作为一名当代人物画家，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多姿多彩的当代生活不仅可以激发我们的创作灵感，更为当代人物画的丰富表现和进一步拓展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相对于山水和花鸟，人物画在当代依然还有不少提升的空间。再者，现代都市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向往还是厌恶，都是我们当代画家所应面对的一种生活状态，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我们有责任用作品来反映艺术与当今社会的关系。即便从接受欣赏的角度来看，虽然我们对古人高妙的创作不无赞美，毕竟“古之须眉，不能生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只有“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的当代创作才能引发观者内心更强烈的共鸣。这一点也是勿庸置疑的。

画廊：同是画都市题材，比起国内一些画家表现都市建筑、小资情调的作品，你的作品多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尤其是画的运动系列作品使人印象深刻，自成一格。为什么会创作出这么多表现都市运动的作品？

张：我的作品从内容上讲，反映的都是当代的生活，当代生活有很多面，我怎样来反映呢？最近几年我到国外很多国家考察后反观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觉得中国是越来越强大。所以我觉得我的作品应该反映出当代中国人的积极向上的面貌。至于说为什么又选择运动题材作重点表现呢？因为运动是最能表现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息的、积极阳光的精神面貌。我来广州近30年，刚好见证了这里的改革开放，真切感受到这种精神面貌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东表现的尤其明显。

画廊：你画都市运动题材最早是什么时候？今年，你的运动题材越画越起劲，是否是即将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在当下生活反映的一个写照？

张：应该是吧。主要的是长期创作思考的结果，不是刻意的搞奥运概念的东西。运动系列作品最初源于几年前我与儿子一次澳洲旅行中的一个场景：我上旅游大巴时发现儿子没跟上，却在和外国的小朋友玩滑板。我儿子英语不太好，但是玩起体育来就不分国界，也没了语言障碍，这个画面一下吸引了我。回来后就把这样一个画面用国画形式表现出来，一发不可收拾，2006年又画了《阳光明媚的日子》，入选了全国体育美展还获得了广东省优秀作品奖。

　　画都市运动题材是一种偶然，也是我观察生活的必然。申奥成功以来，运动意识在民众中得到了很好的普及。尤其今年是奥运年，生活中更多的出现了与运动相关的东西。作为表现当代生活的画家，很自然地，我今年画了更多运动的题材。然而我表现的并非是在竞技场上的运动员，而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的运动。奥运竞争的是体育，归根到底竞争的是综合国力，通过科技、经济、文化展示国家整体形象。如何通过体育运动体现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的形象呢？单单运动场上的职业运动员是不够的，所以我选取了老百姓日常生活的运动来反映我们国家的体育精神、国民素质、国家形象。

画廊：对艺术家而言，既能画自己钟爱的题材，又能保持与时代的同步，这固然是一件幸事，但艺术的价值归根究底还是和艺术家所选择的表达方式密切相关。当你决定以传统中国画这一媒介表现你所钟情的当代生活时，你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张：众所周知，笔墨是传统中国画独有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尽管有着几千年的文化沉淀和十分完善的构造体系，但它毕竟缺少现代基因的补充。当它面对丰富多彩的现代生活和具有时代个性特征的现代人物时，难免会予人以捉襟见肘之感。如何消解传统笔墨程式和易变多样的当代生活之间的矛盾，让笔墨进入现代，为艺术家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生命的暗示，感受每一种生活的内在和谐提供服务，这是以当代生活为题材的画家不得不解决的难题。就我个人而言，我在南方生活了二十余年，为自己授道的师者多为岭南画派的传人，因此，耳濡目染或多或少地都会受到岭南画派“以折中中西、融会古今为道路；以形神兼备、雅俗共赏为理想；以兼工带写、彩墨并重为特色”的“现代国画”艺术主张的影响。具体说来，选材要有一个当代意识与视角，比如前两年的作品《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运动的男孩子的衣服出现了一个申奥标识。画都市运动题材从偶然到必然正是这种当代意识的结果。其次，要充分发掘传统笔墨，特别是岭南画派传统没骨画法的丰富表现力，同时对某些无法适应时代需要的形式和技巧做出相应的修正和改造。真正体现笔墨与时代共进，笔墨与时代谐和统一。最后，应适时地对中国画样式进行新的思考加以运用。今年我的作品里多了圆形的构图，像《我要飞的很高》系列。圆形的构图样式不仅能够传达出一种动感，而且恰好暗喻了奥运五环标志，是中国绘画的传统样式(扇面画)对人文奥运的反映。新的语境给传统的样式赋予了新时代精神。通过这种外在直观的对样式的新演绎拉近中国绘画与当代生活的距离。

画廊：理论上讲，你的解决方案有其一定的实践意义。但在实际操作中的难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前人的成就愈高，后人学习、借鉴和超越的困难也就越大。即便像徐悲鸿这样的大家，其对中国传统笔墨的改造也很难说是成功的。对此，不知你有怎样的看法？

张：在我看来，随着时代的推移，人们对传统的态度和自我的认识都在改变，学习传统的方法不但应有改变而且也不得不变。正如歌要人唱，曲要人弹，戏要人演，书要人写，而这一唱一弹一演一写之际，那歌、曲、戏、书也就无形之中沾上了这唱、弹、演、写者本人的风格，盖上了他们自己的印记。他事如此，绘事亦然。所以在创作中，我既不刻意追求与传统拉开距离，也不一味给自己施加压力，时时想着所谓的“超越”，而是凭着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创作的热爱，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决定自己对传统的取舍，并把自己对传统精神的领悟和把握用来为自己的表达需要服务。

画廊：自东晋画家顾恺之提出“传神写照”的著名论点后，历代人物画家都把“点睛”看成是走向成功的不二法门，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人们对人物画优劣的标准判断。在你的《都市人物系列》中，却很少看到人物面部表情的深入刻画，更没有所谓“点睛”的特别强调，这是为什么呢？

张：的确，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塑造人物性格，反映人物内心，这是在传统画论中被反复地强调，并通过无数艺术家的创作实践充分证明了的人物画创作的精髓所在。正因如此，清人王概才有所谓“更有点睛法，尤能传其神，饮者如欲下，食者如欲争，怒者如欲斗，喜者如欲鸣。双栖与上下，须得顾盼情，亦如人写肖（像），全在点双睛”的高度提炼和概括。尽管我不否认点睛的重要，也不否认它在创作实践中的有效性，但我认为，再好的表现方法也有一个与其所表现的内容是否协调合适的问题，否则，好的传统也会因用之不当而成为一种桎酷。除了点睛法，表现人物的方式还有多种多样，比如在中国戏曲舞台上，演员可以背对观众，只是用一些简单重复的动作或手势，也能让观者深切体会角色或激奋、或不安的复杂内心。又比如汉代画像石中古代工匠利用动态交待人物关系，塑造人物性格的种种做法等。所以，为了表现现代生活斑斓的色彩和飞速的节奏，特别是为了凸现现代人身上所具有的丰富性、鲜活性和易变性，我有意虚化了人物面部表情的描绘，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物姿态的重点呈现。

画廊：目前看来，你这样处理的效果还不错。你的灵感源自你对中国古典戏曲的体悟吗？

张：确切地说，与我所看到的一本以人的肢体语言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著作有关。在了解到人的肢体语言所能传达的丰富信息后，我的确在创作上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然，从《荆轲刺秦》和《闵子骞御车》等汉画像石作品的图式表达中我也进一步为自己的创作找到了依据。

画廊：由此看来，你不仅注重画上功夫的修炼，也很注意画外修养的积累。一开始你也讲过除了人物画，你还尝试过山水、花鸟，乃至水彩和设计，如果把这些都看成是开阔胸襟，积累素材的过程的话，那么，你从中获得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张：今天的世界是一个文化多元并存的世界，也是一个文化趋同的世界。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现代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特别是西方现当代艺术思潮的猛烈冲击和影响，中国艺术家在创作观念和创作手法上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即便是相对保守的中国画创作领域，也不乏顺应时代大潮的种种探索和变革。作为一名人物画家，我认为也应该在守住自身传统和优势的同时尽可能从古今中外各种不同艺术形式中吸取养料，为自己的创作需要不断积累经验，甚至不惜以试错的方法来纠正自己的偏差和失误。所以对我来说，跨画科、跨画种的尝试与其说是一种经验的积累，不如说是一种创作上的调适更为恰当。从对设计创新的一时迷恋和投入中，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在思维方式上的微妙变化，迄今为止我仍然认为这种变化对一个从事中国画创作的画家来说是何等重要！另一方面，正是在对人物画创作以外的山水和花鸟的观照中我越来越能看清诸如画什么以及怎样画这些听似简单的问题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的惑人之处。

画廊：到目前为止，你已通过一批作品奠定了自己作为当代都市生活画家的地位和形象，也引起了行内外众多目光的关注，今后的创作还会坚持以同样的风格表现你所钟爱的都市题材吗？

张：应该说，目前虽然在描绘当代都市生活方面做了一些尝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与所谓风格化的表现还有相当的距离。无论是笔墨的晕染、色彩的铺排，还是章法的锤炼上，都存在着不少难尽人意之处，所以，还是会坚持画下去的。

画廊：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你更多贴近生活的佳作出现。尤其是奥运之年，期待从你的作品解读出国画家眼中的人文奥运。谢谢！

张：谢谢！